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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來那天是六月,嗯,六月幾號呢?對了,是十三號,而且還是星期五。學校裡頭瀰漫著一股要結束什麼的的氣息,有人要畢業了,而有些則要開始放假,但不管怎麼說,總之是要切斷一段日子,且開始另外一段不知是延伸還是重複的日子。並沒有仔細聽聽是否有蟬兒鳴叫的聲音,不過隨著微風吹來,似乎可以聽到一陣嗡嗡的回音,那在腦海裡形成一種直覺:不管那是不是蟬聲,但總之那很像結束的聲音。

大學的最後一個六月似乎就要這樣悄悄的飛逝了,對於相處了四年的同學來說,這樣的時刻似乎並沒有代表著太多意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及日子要過,離別及結束只存在於自己的周遭,其他擴充出去的範圍只是屬於人生必經的過程而已。六月十三日星期五這一天在我的一生裡頭其實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天了:依然睡到十二點多起床,吃了草草的早餐兼午餐後就開始看看電視、聽聽音樂。屋子裡頭沒有其他人在,室友們通通有事出去了。離開學校的最後一段日子(其實已經算離開了,畢業典禮在上星期六剛過),大家都趁這段日子再好好過過自由的大學生活,並且和即將分飛的同學、朋友好好聚聚,我當然也有我的朋友圈,只是這一個下午碰巧沒事罷了。

下午四點剛過,我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到運動場上運動了,慣常的慢跑已經停了快兩個月了,於是忽然想到「不如今天下午就去慢跑吧。」這個念頭,而且越想越覺得應該如此作。因此我馬上就換上運動裝、短褲,往不到五百公尺外的社區體育場前進。有時候想想,人生有些念頭還真是扮演著關鍵的角色,今天選擇作這件事,也許自己的人生就因為這件事而改變了原來行進的方向,變得往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過去了,到底該說這是很自然不過的規條,還是該覺得生命還真是很容易漂浮變動呢?其實想想真的很恐怖,有可能今天剛好不知道因為什麼鳥原因所以早上沒有在家裡大便,就使得自己下午橫屍於車禍現場也說不定,然後家屬事後回憶時,可能會想起說:「啊對了,他平常都是固定在早上七點多時大便的,但那天不知因何故晚起,所以打點好就直接出門了,到公司就直接工作所以也就忘了要上廁所這件事了。」據說那天下午他就是因為開車開到一半忽然肚子劇痛,痛得要憋氣先忍一下才能熬過去,他轉頭告訴朋友說:「肚子好痛,早上沒上廁所」,不過他再也聽不到朋友的回答,因為從左面急馳而來的大卡車剛好猛力撞在左車門上,車子並沒有打橫轉,而是往右上直接翻覆轉了個三百六十度,駕駛當場斃命,他朋友則是重傷救了回來。而那句「肚子好痛,早上沒上廁所」也是他最後的遺言。如果那天有先上廁所就好了,家屬也許會感嘆的想(根本就不要晚起不是更好?)。「人生往往都是在沒有規畫的地方發生的」這句話我一直很相信。

但總之我在那天下午決定要去跑操場,在四點半的時候到達體育場,稍微作個暖身運動之後,我就開始跑了。這一跑卻跑出了個意外的人生插曲。倒不是說我跑一跑就斷了一條腿或是忽然喘不過氣而休克這類的事,反而是完全不相關的,我跑步這件事情導致我遇到了一個人,那真是再巧不過的事,如果我不來跑步,天知道我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在這樣的場合碰到她也說不定。她是我同班同學,四年來上著大部份同樣的課程,擁有同樣的同學及老師,但是我們卻幾乎不曾說過話,我有自己的圈子,而她從來沒進來過,連沾點邊也沒有,至於她有沒有自己的圈子我則不清楚,不管怎麼說總會有一些吧。

我們幾乎算是完全的陌生,彼此只知道有對方這號人物而已,就僅止於此,我連她是否有和我一起上過課都不清楚。如果今天沒有遇到她,恐怕我連她的長相都想不起來,並不算漂亮的類型,但還算清清秀秀,只是那清秀卻留不下什麼深刻的印象。我是在跑過第十圈操場以後注意到她的,覺得這個人我好像知道,那時她正自己一個人坐在操場邊的看台椅子上,眼神似乎是望向遠方,但完全不是在看著什麼東西的樣子,只有茫然出神的感覺而已,但隨著我腳步的行進,我卻隱約覺得她的視線在跟隨著我的腳步移動而移動,一圈又一圈過去始終是這樣的感覺,雖然的確很巧但那時我並沒有特別想太多,「只是碰巧遇到個同學而已」,那是我當時的念頭。但到了第十五圈視線又回到那長椅上時,她的身影卻消失了,「大概坐夠了,回去了吧」,我心裡這樣想。但當我加速跑完這最後一圈,正氣喘吁吁的走著時,她的聲音卻突然自我身後響起。

「嗨!你好」,她說。並叫著我的名字。我忽然有種很迷矇的感覺,這樣的情景彷彿像是作夢般的不真實。但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同學關係,所以想想也不值得奇怪。於是我也打了招呼回去。我們則並肩在跑道上走著,我無意識的看了看錶,五點半,而太陽還是很強烈的照耀著。

「我不知道原來你的體力這麼好,可以跑操場這麼多圈。」

「還好,以前有稍微練過,而且我只是慢慢跑而已。」

在這兩句話過後,氣氛似乎進入一種尷尬的沈默,時間頓了很久,我實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好擦擦汗,並說了些類似天氣好熱之類的無關痛癢的小事。她也沒有多少回應,只是慢慢往前行進,眼睛朝地面看,但我覺得她什麼也沒看,只是有必要把眼睛張開而已,至於那裡面則只有一大片的空洞。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回想這四年來我到底有沒有和你達到認識的程度。」

「……那結果是?」我只好這樣問。

「沒有,我甚至不記得我是否有和你一起上過課。」

「也許我們都蹺課成習了吧。」她的感覺和我一樣。

「但是我卻記得我和你彼此之間對對方所說過的任何一句話。」她這句話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有和她說過什麼了不得的話嗎?完全想不起來。

「真的嗎?我卻一點也不記得耶。」我說。

「因為實在沒幾句,所以我記得很清楚,這是我個人的習慣,或說是能力吧。那是在大二快結束的那年六月,一樣是十三日,我連日期都記得很清楚,不過那次是星期二,下午五點半,我在學校圖書館的門口遇到你,你還記得嗎?」

「我還是沒什麼印象。」

「那時候大家都忙著準備期末考,猛往圖書館鑽,那時你要出來,我要進去,我剛好看到你的鞋帶鬆掉了,於是我跟你說:『同學,你的鞋帶掉了』。你低頭看了看然後說:『喔,謝謝!』於是你低下頭綁鞋帶。我則推開圖書館的門走進去。這就是全部。」

「就這樣子?你居然能記住兩年前這種無關緊要的兩句話?」我真的覺得太不可思議,這種話每天大概上演幾千次,誰記得住那麼久以前的對話,況且又是不熟的同學。

「因為和你不熟所以才記得這麼清楚吧。這一幕的對話情景一直像某種印記一樣的刻在我的腦海裡。總覺得還沒結束的樣子,但是之後我們卻連一句話也沒再說過了,一直到整整兩年後的今天,真的是整整兩年喔。」

沒錯,的確是整整兩年,如果她覺得這有什麼意義的話,這頂多是數字上的巧合罷了,不過我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那還真的是很巧。」我勉強擠出這句話。

「……其實,那天在你蹲著綁鞋帶的時候,我看到了你的手錶,如果不是這樣子我也許一輩子也看不到你的手錶,那時我覺得感覺很微妙,因為我的手錶和你的一模一樣。」說完,並伸出她的手,的確,那和我兩年前時的手錶是一樣的,錶帶及錶面都是天空藍,只有指針及數字是黑色的,那是我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買的一支普通錶,已經壞掉一年了。

「我的錶已經壞掉了,現在的我不戴錶了。」至於為什麼不戴錶了,我也說不上來。

「是嗎?這是一隻很普通的錶,但卻是我一直以來最喜歡的一隻,那錶所呈現出來的淡淡的藍,有時候亮得我的心頭刺痛叫我想起人生不得不去面對的情境;有時候它卻又帶給我寧靜的溫馨就好像面對著蔚藍平靜的天空一樣,那樣的時候它總是會慢慢平復我所想到的人生的痛苦。」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沈默等她說下去。我對於那支手錶卻沒有什麼太特別的感覺。

「你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也帶著那支手錶的人喔。我看過很多人的手錶,也收集很多的手錶,但只有在你身上我第二次看到它被人戴著。但是那時我卻什麼也沒有對你說起,我只是凝視了兩三秒,然後就那樣離去,什麼也沒說,不過說不說都沒什麼好奇怪的,這件事只對我有意義而已,而也許對別人來說只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吧。」

「對妳而言,這手錶代表著很大的意義。」我只想得到說這句話。

「……」她卻忽然沈默了下去,只是看著地面前進。這時西方的天空已經泛起一大片的晚霞,陽光也變得柔和起來。

「我們在椅子上坐下來吧?」她忽然這樣問。

「好啊,就坐下來吧。」雖然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不過這個偶遇倒是滿有意思的。於是我們就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操場上、跑道上以及遠處的籃球場、網球場到處都是運動打球的人群。

「嘿,一直以來你最喜歡作的一件事是什麼?」一坐下她就拋出了這個問題。

「最喜歡做的事呀……那大概是聽歌吧。」

「那麼讓你最有感覺,印象最深的一首歌是?」

一般情況下被問到這個問題我一定要想很久才能回答,但今天我卻回答得非常立即且迅速,就好像我早就在等這個問題了一樣。

「未央歌,黃舒駿以前唱過的歌。」我回答。然後又洋洋灑灑的接下去表明緣由,好像背好的演講稿一般流利。

「但是我先聲明,未央歌這本小說我可沒看完過,我只是很喜歡這首歌給我的感覺而已,黃舒駿用小說中的人物帶到歌曲內容中,並交織到他自己的現實體驗裡,歌詞讓我覺得很真實的進入了另一個夢幻世界,那裡有各種人演著屬於自己的故事並上演著一段一段的追尋;而曲則令我覺得有一種在很大片很大片的草原裡頭的一條很大條的路上獨自一個人走著卻不知道要走到那裡去的那種感覺,只是走著而且很充實。」

「你知道你在尋找你的藺燕梅,你知道你在尋找你的童孝賢,你知道你在,你知道你在,你知道你在尋找一種永遠……」她突然就這樣唱了起來。我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覺得今天的這場相遇好像不是偶然,而是在兩年前的圖書館外就註定好了一樣。

「你也在尋找一種永遠的、絕對的感覺嗎?」她問。

「……我不知道,我並沒有仔細的想過,也不曾努力的追求過所謂永遠的感覺,那太難以捉摸也很難去追求。」

「……你知道我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是什麼嗎?」

我不可能會知道的,於是我搖了搖頭。我想不會剛好也是聽歌吧。

「我最喜歡搭火車,而且是普通車,是那種在最末一節車廂的門可以打開的那種,當然大部份時候是會被巡邏人員禁止的,不過我很喜歡這樣做,打開那扇門,站到火車的最尾端,看著眼前的景色漸漸的、快速的遠去,不管是田地、樹木、山、鐵軌或是天空都一樣沒有例外地在我的眼中漸漸的遠去、倒退了。事實上我正朝著我的目的地前進,但那時候我卻只能看到原先所凝視的一切慢慢倒退離我遠去而已,當然或許這其中有著某種重複性的延伸吧,因為我時時都覺得我在望著同樣的風景,這裡雖然遠去了但是等一會它又會重複的出現喔。我喜歡做這樣的事情,而且只有坐火車才能體驗,坐汽車、坐船都不行,並且我還喜歡從不同的車站坐,這一段坐到了我就再坐下一段,一直往北行或一直往南行,一段距離後再坐回來,就這樣子的坐法,我曾經一整個週末都在車站及火車上度過而已,直到深夜沒車了才回家,甚至還有坐到沒車可以回來於是只好在外面住的事情發生。

在凝望著那樣漸漸急速倒退的風景裡面,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眼睛往那樣的景色望去讓我覺得有很強烈的平靜感,彷彿那裡面就包含了世界的全部,好像一切都在我自己的掌控之中一樣,感覺世界或人生都是依照我自己的意志力而往後退去一樣,但當然不是如此,不過從那之中我覺得自己彷彿站得比平常更挺立高昂,所度過的人生也因此而比較燦爛了起來喔,會有這樣的想法。但除此之外還有著深沈的絕望感,老實說在我嘗試過那麼多次的旅程裡面,我依然分不清楚每次所望的風景彼此之間的差異在那裡,總覺得都是同樣的組成分子,當然這要排除掉所謂的天氣變化和隧道情景喔,因為一直以來我都很想要記住並分辨每段車站風景彼此之間的差異,但當我努力過後卻發現歸納不出什麼結論,每次只有火車出發的地點和經過的地點以及最後停靠的地點的地名差別而已,其餘在之間的部份都幾乎分辨不出什麼差異性,把旅程一點一點的分割並命名的話就很好分別,不過若是以直線進行的方式來含括眼前所見的一切的話,則那其間的差異性似乎就分不太出來了。

而因為一段一段之間的旅程所見是如此相似,所以我覺得自己一直在繼續著一種重複而單調的作業一樣,就好像生產線上的員工或是自動化的機械一樣,時候到了或輪到我了時就只要舉起手來按個鈕或是拴個蓋子就可以做好該做的工作了一樣。這樣的重複性有著一種致命的悲哀感,於是繽紛的風景變成了如黑白影片一樣的失去所有的光彩,甚至像枷鎖一樣扼住了我的雙眼,雖然我想逃離卻依然躲不過一直刺入我眼裡的重複性的絕望,這令我想起了人生的過程,重複、單調而無趣,每個人生彼此之間只有起點、終點和階段性的差異而已,以一整段人生歲月來看的話,其實並不容易分辨出你我之間的不同。日子真的是重複著單調與無趣的同樣內容,這組成了我的人生喔,我就好像倒退著在看著日子一天天遠離我的生命一樣,我分辨不出那一天一天之間的不同,我想一直要到我閤上雙眼為止吧。」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長的一串話,突然之間就完全停了下來,而且望向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麼。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不過奔跑著的人群倒還是很多。

「我實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不過妳實在太不快樂了。妳最喜歡做的事卻帶給妳這麼深的絕望感,那妳為什麼還要去作它呢?」

「因為停止不住呀,因為我看見了生命的本質,這是我一直在追求的部份。同時又因為想要推翻那深不見底的絕望感,事實上在凝視那樣的景色裡頭,我仍會覺得那深處好像透著一種生命力似的,那讓我覺得無法抵抗,我想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麼,即使一直重複單調而無趣也沒關係喲,這就像是我的生命課題一樣,簡言之那裡頭有我一直在追尋的什麼存在著。你能瞭解嗎?」

「我想我沒辦法完全瞭解,不過可以領會大概的意思。」我這樣回答。

「那樣就可以了,只要靜靜的傾聽就可以了。」她又開始沈默不語,但我開始感覺這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也不知道為什麼跟你說了這麼多,這些事都只是屬於我個人的私密,從不曾對別人說起,但今天卻跟你透露了這麼多。也許是因為那隻同樣的手錶吧,總覺得屬於我的這些事有必要讓你知道。這隻手錶藏著我所有的秘密喲。」一邊說一邊她又舉起她的左手。

手錶究竟會怎樣藏著一個人所有的秘密呢?她把所有的心意灌注在那亮眼的天空藍中或是封鎖在錶面下那一圈圈輪迴的數字呢?我試著仔細的凝視那曾經也滿熟悉的手錶,隱約覺得那裡面透露出深沈的、果決的冷漠,時針指著八點正。覺得很想問些什麼,卻不知道要從那裡切入,只好放棄。

「很謝謝你聽我說了這麼多,希望你不要覺得奇怪才好。」

「奇怪倒不至於,不過妳的確很獨特。會想到這些方面的事情,以前從來感覺不出來。」

「我們從來也不曾瞭解過彼此不是嗎?儘管是四年的同學。不過很多年之後你可能是我唯一記得的同學喲。」

「因為手錶的緣故呀。」我說。

「算吧,不過最主要是因為你是唯一讓我想要透露這些話的人喲。這是一連串的巧合。恐怕往後我也不會再對別人有這樣的感覺吧。」她是真的非常誠懇的說出這些話。


「那我還算是很有榮幸,能在快離開學校前聽妳說這些。今天的確讓我印象滿深刻的。」
談話到這裡就算結束了,我們既沒相約下次再閒聊,甚至連談談畢業後的各自下落都沒有。她只靜靜的看了我幾秒鐘,然後說了聲「再見」之後就轉身離去了。我則還坐在那裡,天色已經很黑很黑了,不過眼前的一切都還很清晰的可以看見,今天這個下午感覺起來有點兒非現實,好像周圍的一切都在身邊漂浮著一樣,沒有踏實的感覺。


但隔天六月十四的早上現實卻像一根大鐵棍般結結實實敲了我一記。因為在社會版裡頭我不期然的看到一則消息,而它的大概內容是說昨天晚上八點二十五分時有一位女子從一棟三十樓高的大樓頂往下跳,結果頭部著地當場死亡。名字就是我昨天遇到的那位同學沒錯,大樓也就在我們學校後面而已,報上說死者沒有留下任何遺書,但手提包則放在大樓頂,另外還有一支手錶(這自然就是那隻手錶了),還提了些要自殺為何還特地把手錶拔下來,剛畢業有著美好的前程為何要自殺等等的疑點。

看著裡頭的一字一句,我忽然覺得腦袋一片空白。我想起昨天和她相遇的所有情景,她所說過的話。在她說完那些話之後,我們分離,而她則直接的走到那棟大樓頂,毫不遲疑的縱身往下躍,簡直像是預演好的一樣,「時候到了就往下跳吧,是該跳的時候了」,就這樣直接結束她所告訴我的重複單調而無趣的生命。我有著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那既不像悲傷也不算驚訝,大概比較像深沈的無奈感,另外還混雜著很重的不真實感,分不清楚究竟昨天的現實和今天的現實到底那邊比較接近真實世界的運轉。生命就這樣由她自己主動結束掉,這就是她所謂的終點嗎?我忽然想起,我是在她離開這個世界前最後一個和她說話的人,作為一個人死去之前最後所接觸的人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呢?並沒有特別感覺到生命的無常,反而仔細想想會覺得這一切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好像照著既定的腳步次序往前走一樣,而像這樣一切就在排定的框框裡舞動的步伐則透露著厚重的無奈感。這一切都太過於迷濛,「不像是現實會發生的事呀」,我這樣想著。

我又想起昨日她所說的話,這一段談話過於有她的影子以及意識,所以我怎樣也忘不掉那裡頭的內容,感覺起來還像是活生生的一樣。在運動場跑步的時候巧遇四年來只講過兩句話的女同學向我提起我們唯一的對話過程,並且告訴我那時我戴的手錶是她最喜歡的一隻。確實是很奇特的相遇,我這樣想著,而且很難令人忘記。她還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告訴我她最喜歡作的事情就是搭火車去看倒退的風景,這件事幾乎成了她生命的主體了。為什麼在和我說完這些話之話,接著她就跳樓自殺了呢?究竟在急速往下墜落的時候,她在想著什麼呢?「日子真的是重複著單調與無趣的同樣內容,這組成了我的人生喔,我就好像倒退著在看著日子一天天遠離我的生命一樣,我分辨不出那一天一天之間的不同,我想一直要到我閤上雙眼為止吧。」,也許在說著這些話的同時,她已經想像著自己往下跳落的情景了也說不定,但不管怎麼說,這些問題我已經得不到她的回答了。而往後當我跑操場的時候就會想起她吧,若是搭火車時也會嘗試著能不能看到倒退的風景,我試著想像那樣的情景,站在火車的最後一節車廂尾端注視著漸漸倒退的風景,但我無法聯想到什麼特殊的想法,總之那只不過是自然而然往後倒退的風景而已呀。

「你也在尋找一種永遠的、絕對的感覺嗎?」她的這句話忽然在我耳邊響起,感覺是如此的貼近,就好像此刻她就站在我身旁吐出這句話一樣,甚至可以感覺到她呼出的鼻息。我隱約覺得自己聽見遠方傳來的蟬鳴聲,那嗡嗡嗡的聲音迴盪不已,而這聲音讓我聯想到結束,是要切斷一段日子,開始另外一段不知道是延伸還是重複的日子,然後漸漸邁向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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